第 261 章 试探人心
六皇子府书房内的烛火摇曳不定,将墙上那幅猛虎下山图映照得忽明忽暗。
赵澈坐在紫檀木宽椅上,手中端着的茶盏微微倾斜,几滴热茶洒在了做工考究的云锦衣摆上,洇出一片深色的水渍。
他却浑然未觉,目光有些发直地盯着地板上的砖缝。
自从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刺杀之后,这位平日里温润如玉的六皇子便如惊弓之鸟。
哪怕此时身处重兵把守的内院,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,也能让他背脊紧绷。
穆清风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,手里把玩着一枚昨夜从刺客身上搜来的柳叶刀。
刀锋极薄,在他指间翻转跳跃,如同活物。他神色散漫,似乎对这书房内的凝重气氛毫无察觉。
“穆大侠,”赵澈终于放下茶盏,瓷器与桌面碰撞发出“当”的一声脆响,“昨夜若非你在场,后果不堪设想。
本王思前想后,这府中护卫确实如你所言,不堪大用。
我已经从京郊大营调拨了五十名‘铁衣卫’,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,身家清白,从明日起,便由他们贴身护卫你的周全。”
穆清风指尖一顿,柳叶刀稳稳停在两指之间。
他抬起眼皮,瞥了赵澈一眼,嘴角微微下撇,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。
“殿下这是要监视我?”穆清风随手将柳叶刀插进手边的果盘里,入木三分,只留刀柄在外颤动,“还是觉得穆某这几斤几两肉,需要那群穿铁甲的笨蛋来护着?”
“穆大侠误会了!”赵澈连忙起身,双手微微前伸,“本王是一片好意。
那些刺客手段阴毒,且不说那令人防不胜防的‘修罗鬼步’,单是那淬毒的兵器便令人胆寒。
穆大侠虽武功盖世,但这几日你也受了些轻伤,双拳难敌四手,多些人照应总是好的。”
穆清风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左肩。那里确实有一道极浅的伤口,是昨夜为了避开那毒血溅射时不慎擦伤的,连皮肉都未破开多少。
他站起身,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有些皱褶的衣袖,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今晚吃什么:“身家清白?
殿下所谓的清白,是指祖宗三代都在这京城里种地,还是指他们在兵部造册时按下的那个红手印?”
赵澈愣了一下,不知该如何接话。
“这世上最不可信的,就是那一纸文书和所谓的忠诚。”
穆清风走到窗边,伸手推开半扇窗棂。夜风灌入,吹得烛火猛烈晃动。
他背对着赵澈,声音夹杂在风中,“想杀我的人,出的价钱通常都很高。
五十个铁衣卫,就是五十个可能为了几千两银子在我背后捅刀子的人。
这买卖,我不做。”
赵澈眉头紧锁,还要再劝:“可是……”
“没有可是。”穆清风猛地转身,脸上浮现出一抹不自然的潮红,随后捂住胸口,剧烈地咳嗽了两声。
他摊开手掌,掌心赫然有一抹暗红的血丝。
赵澈大惊失色,几步跨上前去:“穆大侠,你这是?”
穆清风迅速合上手掌,在衣侧蹭了蹭,眉头紧紧拧成一个“川”字,声音变得有些沙哑:“那群舞姬的兵器上,毒性比我想象的要烈。
昨夜运气不好,吸入了一点毒气。方才强行运功压制,反倒有些反噬。”
“快传太医!”赵澈转身就要对门外喊。
“慢着。”穆清风抬手扣住赵澈的手腕,力道之大,让赵澈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,“此事不可声张。
若是让外人知道我受了内伤,今晚来的恐怕就不是几个跳舞的女人,而是那个什么‘冥尊’亲自登门了。”
他松开手,身形微微晃了晃,似乎有些站立不稳,扶着桌角才勉强站定。
“我要闭关逼毒。”穆清风指了指王府西侧那座最为僻静的暖阁,“今夜子时之前,我不出阁,任何人都不得靠近。
记住,是任何人。若是有人硬闯,不管是送饭的还是送药的,一律按刺客论处。”
赵澈看着穆清风略显苍白的脸色,重重点头:“本王明白。
今夜我会让刘公公亲自守在院外,他是本王的乳母之夫,看着我长大的,绝对可靠。”
穆清风没有说话,只是深深地看了赵澈一眼,随后拖着略显沉重的步子,走出了书房。
夜色渐深,月亮被厚重的乌云遮蔽,整个六皇子府笼罩在一片死寂之中。
西侧暖阁内,没有点灯,漆黑一片。
穆清风盘膝坐在房梁之上,呼吸绵长而微弱,整个人仿佛与这黑暗融为一体。
他根本没有中毒,那口血不过是咬破舌尖弄出来的把戏。
至于那虚浮的脚步和苍白的脸色,对于一个常年行走江湖的人来说,装出来并不比吃饭难多少。
他手里捏着一颗从晚宴上顺来的花生米,轻轻一弹。
花生米打在下方的雕花木床上,发出一声极轻的“笃”声。
床上隆起一团人形,那是用两个枕头和一床棉被伪装出来的。
时间一点一滴流逝,打更的梆子声敲响了三下。
子时已到。
暖阁的窗户纸上,忽然映出两个极淡的影子。
穆清风咀嚼花生的动作停了下来,双眼微眯,瞳孔在黑暗中收缩成针芒状。
他早就料到会有人来,只是没想到,来得这么快,而且还是熟人。
门闩发出一声轻微的“咔哒”声,显然是被人用薄刃从外面拨开了。
两道人影如同狸猫一般钻了进来,落地无声。
借着窗外透进来的一丝微弱天光,穆清风看清了来人的面容。
走在前面的,是一个身形佝偻的老者,手里握着一把泛着蓝光的匕首。
那是赵澈口中“绝对可靠”的刘公公。这位平日里对谁都笑脸相迎、连走路都怕踩死蚂蚁的老好人,此刻脸上却满是狰狞的杀意,那双浑浊的老眼里闪烁着贪婪的光芒。
跟在他身后的,是一个身材魁梧的青年侍卫,那是赵澈的贴身近侍王彪,曾多次拍着胸脯发誓要为六皇子挡刀。
“动作快点。”刘公公压低声音,嗓音尖细刺耳,“上面说了,只要拿到这小子的人头,咱们全家就能去江南做富家翁,再也不用在这府里当奴才伺候人了。”
王彪点了点头,握紧手中的短刀,咽了一口唾沫:“公公,听说这小子武功高强……”
“怕什么!”刘公公瞪了他一眼,“他中了毒,现在正是最虚弱的时候。
趁他病,要他命!”
两人对视一眼,蹑手蹑脚地摸向床边。
到了床前,刘公公猛地举起匕首,对着那隆起的棉被狠狠刺下。
“噗!噗!噗!”
一连三刀,刀刀狠辣,直透棉絮。
王彪也紧随其后,挥刀乱砍。
然而,预想中的惨叫声并没有响起,刀锋入肉的手感也不对。
刘公公脸色大变,猛地掀开棉被,只见两个被刺得千疮百孔的绣花枕头静静地躺在那里。
“不好!中计了!”刘公公怪叫一声,转身欲逃。
就在这一瞬间,头顶上方传来一声清越的剑鸣。
一道寒光如同九天银河倾泻而下,瞬间照亮了整个暖阁。
穆清风从房梁上倒挂而下,手中的长剑划出一道完美的半圆弧线。
没有任何废话,也没有任何花哨的招式。只有极致的快,和极致的冷。
剑光闪过,那两颗头颅便停止了思考。
穆清风身形一翻,稳稳落在地上。他在衣摆上轻轻擦拭着剑锋上的血迹,连看都没有看地上的尸体一眼。
“砰!砰!”
两具尸体这才直挺挺地倒了下去,脖颈处的血线骤然崩开,鲜血喷涌而出,染红了地板。
刘公公手里那把淬毒的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,滚到了穆清风的脚边。
房门被人猛地推开,赵澈带着一队护卫冲了进来,手里提着灯笼。
“穆大侠!发生了何事?”赵澈大声喊道,随即目光落在了地上的尸体上。
灯笼的光芒照亮了那两张死不瞑目的脸。
赵澈的瞳孔剧烈震动,脚步踉跄了一下,险些摔倒。
他指着地上的刘公公,嘴唇颤抖着,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:“刘……刘公公?
王彪?怎么……怎么会是你们?”
他不愿相信。刘公公可是伺候了他二十年的老人,多少次他在宫中受了委屈,都是这个老太监给他偷来点心哄他开心。
王彪更是曾经在围猎场上,为他挡过野猪的獠牙。
“这不可能……”赵澈喃喃自语,想要上前查看。
“这就是殿下所谓的‘绝对可靠’。”穆清风冷冷地开口,声音如同这寒夜里的冰渣。
他用脚尖挑起那把泛着蓝光的匕首,轻轻一踢,匕首飞起,咄的一声钉在赵澈脚边的门框上。
“见血封喉的蓝环蛇毒,只要划破一点皮,神仙难救。”
穆清风归剑入鞘,发出“咔”的一声脆响,“看来他们不仅想杀我,更是早已备好了退路。
这毒药,可不是一般下人能弄到的。”
赵澈看着那把匕首,脸色惨白如纸。现实的残酷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,狠狠地抽在他的脸上,打碎了他所有的温情与幻想。
穆清风走到赵澈面前,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位失魂落魄的皇子。
他没有丝毫同情,眼神中只有久经沙场的冷漠与坚硬。
“殿下以为,这世间有情义二字,便能换来忠诚?”
穆清风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,“在绝对的利益面前,情义不过是随时可以抛弃的废纸。
这两人潜伏在你身边这么久,等的不过就是这一个机会。
若非我今晚故意露出破绽,恐怕明日死在床上的,就是殿下你了。”
赵澈抬起头,眼眶微红,看着穆清风:“穆大侠,难道这皇宫内院,真的就没有一个可信之人吗?”
穆清风伸手拍了拍赵澈的肩膀,没有用力,却让赵澈感到一股从未有过的沉重压力。
“记住今晚这一课,它比任何秘籍都管用。”穆清风凑近赵澈的耳边,声音低沉而清晰,每一个字都像是钉子一样钉进赵澈的心里,“在这吃人的皇城里,除了你自己,谁都不可信。
包括我。”
说完,穆清风转身跨过尸体,向着门外的夜色走去。
“把尸体处理干净,别脏了这上好的楠木地板。”
他的声音远远传来,带着几分慵懒,仿佛刚才杀人的不是他,而是一个刚刚看完戏的看客。
赵澈站在原地,看着那两具陪伴了自己多年的尸体,又看了看穆清风消失的方向。
他缓缓闭上眼睛,深吸一口气,当他再次睁开眼时,那原本温润如玉的眸子里,多了一层从未有过的寒霜。
他抬起手,对着身后的护卫挥了挥,动作僵硬而决绝。
“拖出去,喂狗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