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262 章 枯骨复生
从六皇子府出来的长街上一片死寂，只有几只野狗在啃噬着不知从哪拖出来的烂肉。
穆清风并未直接回安全屋，而是在城中绕了三个大圈，确信身后没有尾巴后，才在一家还未打烊的深夜面摊前坐下。
他要了一碗阳春面，却只吃面不喝汤。面摊老板是个上了岁数的老头，一边擦着桌子，一边对着刚从城外慌张跑进来的两个拾荒者唠叨。
“都说了乱葬岗最近不太平，你们偏要去捡那死人财。
听见没？那鬼哭狼嚎的动静，隔着二里地都能听见。”
“老……老王头，这次真不是风声。”拾荒者脸色煞白，端着热茶的手不住地哆嗦，茶水洒在桌面上，“是真的有人在动！
我亲眼看见，那个刚埋下去不到三天的孙家二愣子，自个儿从土里爬了出来，直挺挺地站着，跟个木桩子似的。”
穆清风夹面的筷子微微一顿，随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将面条送入口中。
乱葬岗位于京城西郊三十里的黑松林后，是穷苦人家和无名尸首的归处。
若是往常，这种传闻不过是闲汉们酒后的谈资，或是为了吓唬人别去跟野狗抢食。
但今夜不同，那拾荒者眼中的恐惧做不得假，那是真正见过大恐怖的人才会有的眼神。
世上本无鬼神，若有，必是有人在装神弄鬼。
穆清风丢下几枚铜板，身影隐没在街角的阴影中。
半个时辰后，西郊乱葬岗。
浓重的腐臭味混合着潮湿的泥土气息扑面而来，令人作呕。
这里的雾气比别处更重，几乎凝成了实质。偶尔有磷火在枯草间闪烁，幽绿的光芒映照着残缺不全的墓碑和裸露在外的白骨。
穆清风屏住呼吸，脚步轻得如同落在花瓣上的露珠。
他没有走大路，而是踩着树梢，居高临下地俯瞰着这片死地。
在那片最大的洼地中央，确实有动静。
数十具尸体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站立着。有的缺了胳膊，有的半个脑袋都烂没了，但它们就那么直挺挺地立在那里，随着一阵阵阴风微微晃动。
在这些尸体中间，盘坐着一个全身笼罩在宽大黑袍里的人。
此人脸上戴着一张青铜鬼面，獠牙外翻，狰狞可怖。
穆清风眯起眼睛，目光锁定了那黑袍人的双手。
那人的十指正在极其缓慢地律动，每一次颤动，周围的空气似乎都会发出一阵极其细微的震颤声。
随着黑袍人的呼吸，周围弥漫的腐尸恶臭仿佛受到了某种牵引，化作一道道肉眼难辨的灰气，被他吸入鼻端。
这种“吸食死气”的行为在江湖中虽属旁门左道，但多半是借助这里的环境修炼某种毒功或者阴寒内力，并非真的在吃鬼。
穆清风的视线越过黑袍人，落在那些“复活”的尸体上。
借着微弱的月光，他看清了那些尸体手腕和脚踝处，有着极细微的反光。
那是天蚕丝。
每一具尸体都被数根极细的天蚕丝牵引着，丝线的另一端，并非在黑袍人手中，而是连接在四周几棵早已枯死的老槐树上。
黑袍人通过震动内力，引发丝线共振，从而让这些尸体做出各种诡异的动作。
这不是赶尸，这是在练功。此人竟是将这些尸体当作了提线木偶，用以磨炼自己对内力操控的精准度。
能将内力通过几十根长达数丈的丝线精准传导，还能同时操控数十具尸体不倒，这份功力，放眼江湖也是凤毛麟角。
“看了这么久，不下来玩玩？”
一道沙哑刺耳的声音突然响起，仿佛两块生锈的铁片在相互摩擦。
穆清风心中一凛。他自问轻功绝顶，且处于下风口，气息收敛到了极致，竟还是被发现了。
既然被看破，便无需再藏。
穆清风脚尖在树梢一点，整个人如苍鹰博兔，俯冲而下。
他在空中的身形猛然一拧，腰间的短刃已然出鞘。
这一刀，没有任何花哨，只有快。
黑袍人坐在原地未动，甚至连头都没有抬。就在刀锋即将触及他头顶三寸之时，周围那些原本僵立的尸体突然动了。
三具腐烂的尸体在一瞬间被巨力拉扯，以此人身体为圆心，猛地撞了过来，构筑成一道腥臭的肉墙。
“噗！噗！噗！”
穆清风的短刃锋利无比，瞬间切开了三具尸体的躯干。
腐肉与黑血四溅，但他前进的势头也因此受阻。
借着这短暂的间隙，黑袍人终于站了起来。他没有转身，反手就是一掌拍出。
这一掌看似轻飘飘毫无力道，却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阴寒之风。
穆清风不敢大意，他在空中强行变招，变刺为削，刀锋划出一道弧线，迎向那只苍白的手掌。
“铛！”
金铁交鸣之声响彻夜空。
穆清风只觉得一股极其霸道的反震之力顺着刀身传来，虎口发麻，整个人借力向后翻跃，稳稳落在两丈开外。
那黑袍人的手掌竟然坚硬如铁，连穆清风手中的百炼精钢短刃都未能伤其分毫，甚至连那层黑袍的袖口都未割破。
“你是谁？”穆清风横刀立马，眼神冷冽。
黑袍人缓缓转过身，青铜鬼面下的双眼幽深如潭，看不出一丝情绪波动。
他拍了拍手掌上并不存在的灰尘，声音依旧沙哑：“你可以叫我，冥尊。”
“装神弄鬼。”穆清风冷哼一声，脚下猛地发力，地面的腐叶炸开一圈气浪。
《九霄龙吟诀》！
这一次，穆清风不再试探，体内真气如江河奔涌，灌注于短刃之上。
刀身震颤，发出低沉的龙吟之声，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在这一刻变得粘稠起来。
他的身形化作一道残影，瞬间欺近冥尊身前。
一刀挥出，刀光分化为九道，封死了冥尊所有的退路。
这招“龙战于野”，乃是穆清风的杀手锏之一，专破护体硬功。
面对这惊天一击，冥尊并未闪避。他双脚猛地踏地，黑袍鼓荡，双手在胸前结出一个怪异的印记，随后竟是不闪不避，直接用双臂硬接这漫天刀光。
“轰！”
气劲碰撞，掀起一阵狂风，将周围的几具尸体直接震得粉碎。
穆清风只觉自己的刀像是砍在了一座铁山上，巨大的反震力让他胸口一阵气血翻涌。
他连退五步，每一步都在地上踩出一个深深的脚印，这才勉强卸去那股力道。
而对面的冥尊，仅仅只是向后滑行了三尺，双臂上的黑袍碎裂成布条，露出里面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白色，上面布满了黑色的经络，却连一道血痕都没有留下。
硬接一记《九霄龙吟诀》而不退！
穆清风握刀的手指微微发白，心中掀起惊涛骇浪。
自他出道以来，从未见过肉身强横到如此地步的人。
这绝非普通的铁布衫或金钟罩，更像是将身体炼成了某种兵器。
“不错。”冥尊看着自己手臂上几道淡淡的白印，语气中竟带着几分赞赏，“能在我这‘修罗不灭身’上留下痕迹，你也算是个不错的小辈。”
他抬起头，鬼面后的目光似乎在审视一件有趣的玩具：“你的内力路数，刚猛中带着几分灵动，很像当年那个讨厌的墨老鬼。
不过，比起他，你还嫩了点。”
听到“墨老鬼”三字，穆清风瞳孔骤缩。这世上能如此称呼幽冥阁主墨千殇的人，屈指可数。
“你是幽冥阁的人？”穆清风沉声问道，同时悄悄调整着呼吸，准备随时拼命。
冥尊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低笑：“幽冥阁？
那种腐朽的东西，早就该扫进垃圾堆了。我不过是捡起了一些碎片，打算重新拼凑出一个更有趣的世界。”
他一边说着，一边缓缓抬起右手。掌心之中，一团黑色的雾气正在凝聚。
“今晚的兴致已尽。你这块磨刀石，我很满意。”
话音未落，冥尊手中的黑雾猛地炸开。
这并非什么妖术，而是某种特制的烟雾弹，其中夹杂着极其刺鼻的硫磺与曼陀罗花粉的味道。
穆清风立刻屏住呼吸，挥袖掩住口鼻，向后飞退。
这烟雾中必然有毒。
待到烟雾散去，那片洼地之中只剩下满地的碎尸和几根断裂的天蚕丝。
那个自称“冥尊”的黑袍人，早已不知去向。
只留下一句话，随着夜风幽幽飘来，回荡在空旷的乱葬岗上空：
“游戏才刚刚开始，穆清风。”
穆清风站在原地，没有去追。在这样的黑夜里，去追一个底细不明且武功深不可测的高手，是取死之道。
他走到方才冥尊站立的地方，蹲下身子仔细查探。
地面上除了那两个深深的脚印外，还残留着一些黑色的粉末。
穆清风用刀尖挑起一点，凑近看了看，眉头紧紧锁在一起。
这是西域特有的“黑磷粉”，燃点极低，且有剧毒。
而在那粉末旁边，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碎布，显然是方才交手时从冥尊衣袖上震落下来的。
穆清风捡起那块碎布，手指在上面轻轻摩挲。
布料厚实坚韧，里面竟然夹杂着极细的金属丝线。
难怪此人能硬接刀剑，这身行头本身就是一件宝甲。
但这并不是重点。
穆清风将碎布翻过来，借着月光，他看到布料的内侧，用金线绣着一个小小的、残缺的图案。
那是一个倒悬的骷髅头，眼眶中绣着两朵彼岸花。
这图案与他之前在黑风寨屠千秋那里得到的“黄泉令”上的纹路如出一辙，只是更加精细，更加诡异。
“幽冥阁虽灭，但看来有人并不甘心。”穆清风将碎布收入怀中，站起身来，目光投向那漆黑如墨的黑松林深处。
如果说之前的幽冥阁只是一把藏在暗处的刀，那么现在这个“冥尊”，就是握住这把刀的恶鬼。
而且，这个恶鬼认识墨千殇，甚至对他的武功路数了如指掌。
穆清风甩去刀锋上的污血，归刀入鞘。
今晚虽然没有抓到人，但也并非一无所获。至少他知道了，那个躲在幕后操纵一切的黑手，终于忍不住露出了爪牙。
风更大了，吹得乱葬岗的枯草哗哗作响，宛如无数冤魂在低语。
穆清风拉紧了衣领，转身大步离去，将这片死地和满地的残肢断臂抛在身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