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中的校园仿佛陷入了沉睡,只有路灯在蜿蜒的小径上投下昏黄的光晕。陈默实验室的灯光却依旧亮着,像一座孤岛。李静已经被他强制要求回宿舍休息,女孩离开时脚步有些虚浮,眼底还残留着震惊过后的茫然与疲惫。
现在,这里只剩下他一人,还有屏幕上那些冰冷而致命的证据。
他没有等太久。大约二十分钟后,实验室外传来沉稳而规律的脚步声,不疾不徐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。门被轻轻推开。
来人身形清癯,穿着合体的中山装,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,鼻梁上架着一副老花镜,镜片后的目光沉静而锐利。正是学校里德高望重、早已半退休却依然担任着学术委员会主席的秦明远教授。他也是陈默初来乍到时,少数几位不以出身论英雄、只看重学术潜力的老前辈之一,曾在他最困难时,隐晦地表达过支持。
“秦教授,这么晚打扰您。”陈默站起身,语气恭敬。
秦明远微微颔首,目光扫过实验室里那些崭新的设备,没有流露出丝毫惊讶,仿佛只是路过一间普通的教室。他的视线最终落在陈默脸上,声音平和:“电话里说的情况,很严重?”
“是的,教授。涉及学术腐败、商业间谍,可能还有境外势力介入。”陈默侧身,让出主控屏幕,“证据都在这里。”
他没有过多铺垫,直接调出了“蜉蝣”截获的进程列表、网络连接碎片,以及最关键的那段嘈杂却内容清晰的音频。
秦明远走到屏幕前,微微俯身,老花镜片反射着屏幕的冷光。他看得很慢,很仔细,脸上的皱纹在光影下显得愈发深刻。当那段音频播放时,他甚至要求重复听了两遍。
实验室里只剩下音频里那两个压低却丑恶的对话声,以及机器低沉的嗡鸣。
音频播放完毕,秦明远直起身,沉默了片刻。空气仿佛凝固了。他抬手,轻轻摘下滑到鼻梁的老花镜,用指尖捏了捏眉心。这个细微的动作里,透出一种沉重的失望和冰冷的怒意。
“张维民……”他低声念出张主任的名字,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,却像一块冰投入死水,“真是……斯文扫地,枉为人师!”
他重新戴上眼镜,目光转向陈默,变得无比锐利:“这些证据的来源?”
“我的学生在进行常规网络安全监测时,意外捕获的异常数据包,反向溯源后发现的。”陈默的回答避重就轻,将“蜉蝣”的存在模糊处理,聚焦于结果本身。他知道秦教授更关心的是什么。
秦明远深深看了他一眼,没有追问技术细节。活到他这个岁数和地位,深知有些东西不必刨根问底,关键是事实本身。他点了点头,语气果断:“这件事,性质极其恶劣,必须立刻处理,绝不能姑息!你现在就跟我去行政楼。”
“现在?”陈默看了一眼窗外浓重的夜色。
“就现在!”秦明远的语气不容置疑,“这种事,拖一刻就多一分变数。校长今晚应该在办公室处理文件,我直接带你去见他。”
没有再多言,秦明远转身就走,步伐依旧沉稳,却明显加快了几分。陈默迅速将关键证据拷贝到一个加密U盘,抓起外套跟上。
夜风微凉,吹在脸上带来一丝清醒。一老一少沉默地走在寂静的校园里,脚步声在空旷的路上回响。秦明远面色沉凝,仿佛一座压抑着火山的老山。
行政楼只有少数几个窗口还亮着灯。秦明远显然对这里极熟,无需通传,直接带着陈默上了顶层,敲响了校长办公室的门。
“请进。”里面传来一个略显疲惫的中年男声。
推门进去,校长果然还在伏案工作,桌上堆着厚厚的文件。见到秦明远,他有些意外,立刻站起身:“秦老?您怎么这么晚过来了?这位是……”他看向陈默,有些印象,“机电学院的陈默副教授?”
“校长,有紧急且严重的情况必须立刻向你汇报。”秦明远开门见山,没有任何寒暄,示意陈默上前。
陈默将U盘插入校长办公桌上的电脑,简要说明了情况,播放了关键证据。
校长的脸色随着音频的播放,从疑惑到震惊,再到铁青。他猛地一拍桌子,震得茶杯盖哐当作响:“无法无天!张维民他简直……简直是学校的耻辱!”
他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,强行压下怒火,看向秦明远:“秦老,您的意见?”
“立刻控制当事人,封存所有相关设备和证据,启动最高级别的学术纪律审查程序,并第一时间通报上级教育主管部门和安全部门。”秦明远语速不快,但每一个字都斩钉截铁,“这件事,已经不仅仅是校内纠纷,很可能涉及危害国家安全,必须用最严厉的手段处理,绝不护短!”
校长重重地点了下头,眼神变得锐利起来。他立刻拿起内部电话,接连拨了几个号码,语气严厉而急促:
“保卫处吗?我是校长。立刻派人,封锁信息学院实验楼b区307室,控制里面的所有人员,尤其是教师张维民和他的博士生刘炜,没有我的命令,不准任何人接近!……对,现在!立刻!”
“纪检委王书记在家吗?请他立刻到我办公室来!有极其严重的违纪事件需要处理!”
一个个电话打出,寂静的校园夜色被悄然打破。无形的命令沿着电话线迅速传播出去。
陈默站在一旁,看着两位学校最高层的领导在震惊与愤怒后,展现出雷厉风行的决断力。他能感觉到,一场风暴正在迅速酝酿,而风暴眼,正是那个看似平静的b区307室。
秦明远安排完,目光再次落到陈默身上,语气缓和了些,却依旧带着凝重:“陈默,你和你的学生……做得很好。这件事,学校会一查到底,给你们一个交代。你们也要注意自身安全,暂时不要对外透露任何消息。”
“我明白,谢谢秦教授,谢谢校长。”陈默颔首。
校长揉了揉眉心,看着陈默,眼神复杂:“陈副教授,你先回去休息吧。后续的调查,可能需要你和你的学生配合提供更多信息。”
陈默知道,接下来的场面,不再适合他在场。他再次表示感谢,转身离开了校长办公室。
门在身后关上,隔绝了里面即将展开的更高级别的部署和风暴。
走在空旷的走廊里,还能听到远处隐约传来的、车辆引擎发动的声音,正朝着信息学院的方向疾驰而去。
夜风吹拂,带着一丝凉意和尘埃落定的气息。
他知道,张主任和他的党羽,今夜注定无眠。而笼罩在他和实验室头上许久的阴云,终于被一道突如其来的雷霆,撕开了一道裂口。
只是,这雷霆之后,是雨过天晴,还是更大风暴的前奏?
他抬起头,望向深邃的夜空,目光仿佛要穿透这层层夜幕,看到那些更远处、始终沉默注视着一切的、来自更高层面的目光。
脚下的路,似乎清晰了一些,却又通向更未知的远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