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百三十三章 平台、扰动与声音
协同发力的感觉已经不再是偶然的灵光一现,而是逐渐成为了李振训练中的“新常态”。然而,当他初步掌握了这种全身肌肉联动的技巧后,康复进程似乎不可避免地进入了一个缓慢攀升的“平台期”。
进步不再像之前那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呈现。力量的增长以克为单位计算,神经响应速度的提升以毫秒来衡量,步态的改善更是细微到需要高速摄像机反复比对才能察觉。每一天的训练,都像是在攀爬一道倾角无限趋近于九十度的光滑岩壁,耗尽心力,却只能向上挪动微不足道的一丝一毫。
悬挂支撑系统依旧在工作,但李振已经开始有意识地尝试减少对它的依赖,将更多的体重真正转移到自己的双腿上,尤其是那条依旧孱弱的左腿。这带来的直接感受就是疲惫感的急剧上升和失败率的显着增加。左腿在独立承重时的颤抖更加剧烈,维持平衡变得异常艰难,那些好不容易烙印下的协同模式,在真实的负荷下,依旧显得脆弱不堪。
“休息十分钟,李将军,您的肌肉出现明显疲劳,神经信号开始紊乱了。”物理治疗师看着屏幕上跳动的数据,发出提醒。
李振没有坚持,他知道过度的疲劳只会导致错误模式的固化。他靠在支撑架上,大口喘着气,汗水顺着鬓角流淌,滴落在训练垫上,形成深色的印记。他抬起手,抹了一把脸,目光投向窗外,眼神深处有一丝不易察觉的……焦灼。
平台期是康复过程中最磨人心智的阶段。它消磨着激情,考验着耐心,尤其当你知道有一个生死未卜的战友在远方等待时,这种近乎停滞的感觉,更像是一种无声的煎熬。
林晚适时地递上温水和毛巾,没有多说什么,只是用手轻轻拍了拍他因用力而紧绷的手臂。她理解他沉默下的压力,那不仅仅是源于对自身恢复的渴望,更源于那份沉甸甸的、对战友的承诺。
李振接过水杯,指尖因脱力而微微颤抖。他闭上眼,脑海中再次浮现陆远志紧握兵牌的手。那沉寂中的坚守,容不得他有丝毫的松懈。平台期又如何?哪怕是蜗牛爬行,只要方向没错,只要还在向前,就总有抵达的一天。
他重新睁开眼,将杯中水一饮而尽,眼中的焦灼被更深的坚毅取代。“继续。”他声音沙哑,却斩钉截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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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星火”核心舱控制室内,那逐渐增强的神经“潮汐”在带来希望的同时,也带来了新的课题。随着基线活跃度的提升,陆远志的生命体征对外部脉冲刺激的反应,似乎变得更加……敏感和复杂。
今天在进行一次常规的、低强度脉冲刺激时,监控系统突然捕捉到一段异常数据。
“报告!目标神经谐振在标准刺激后,出现非典型高频振荡,持续约零点八秒!伴随短暂的血氧饱和度轻微下降!”监控员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。
陈博士立刻叫停了后续刺激,眉头紧锁地盯着屏幕。那段异常的高频振荡波形尖锐而杂乱,与之前观察到的、相对平滑的“回波”或“潮汐”截然不同,更像是一种……系统受到某种“扰动”后产生的应激反应。
“分析扰动源!是脉冲参数设置问题,还是外部环境干扰?或者是……他内部意识活动产生的自发干扰?”陈博士快速下达指令。
团队迅速行动,排查了所有可能的外部因素,均未发现异常。脉冲参数也在安全阈值之内。
“可能性最大的,是内部扰动。”助手分析着数据,“这种高频振荡,有点像……记忆碎片被突然激活时产生的神经放电现象,只是极度不稳定且无序。”
陈博士若有所思:“也就是说,我们的刺激,在提升他整体意识活跃度的同时,也可能偶然触碰到了一些……深埋的、尚未整合或处于混乱状态的记忆片段?这些碎片化的激活,目前看来对他稳定的生命维持系统,构成了轻微的扰动。”
这是一个重要的发现,也预示着新的风险。唤醒,并非总是温和有序的,也可能伴随着混乱与风暴。他们必须更加谨慎地调控刺激的“质”而不仅仅是“量”,避免在加固纽带的同时,意外引爆潜藏的“暗礁”。
“调整脉冲编码,尝试避开可能引发高频振荡的特定频率区间。加强生命体征实时监控,建立扰动预警机制。”陈博士沉声道。通往沉寂意识的道路,远比他们想象的更为崎岖和复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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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磐石”基地的走廊里,“白鸽”与轮椅上的老兵的“交流”,在悄然继续。
他依然不说话,但每天经过那片有阳光的区域时,会停留得更久一些。有时,他会坐在离老人不远处的另一个休息椅上,依旧是沉默的,但姿态不再那么紧绷。他会听着老人絮絮叨叨地讲述那些过去的岁月,讲述战场上的硝烟与战友的情谊,讲述康复过程中的苦与乐。
老人似乎也习惯了这个沉默的听众,并不要求他回应,只是自顾自地说着,像是在进行一种特殊的心理疏导,又像是在缅怀自己的往昔。
今天,老人说到了他曾经带过的一个兵,一个像“白鸽”一样年轻、一样带着股执拗劲头的兵。“那小子,训练起来不要命,受了伤也硬扛着,就跟你现在似的……”老人眯着眼,看着远处的墙壁,仿佛能穿透时光,看到当年的场景。
“白鸽”静静地听着,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画着圈。
老人忽然转过头,看向他,浑浊却温和的眼睛里带着一丝探究:“小伙子,你呢?以前是哪个部队的?怎么也到这儿来了?”
这个问题,像一颗石子,投入了“白鸽”沉寂的心湖。
他身体微微一颤,抬起头,看向老人。嘴唇嚅动了几下,似乎想说什么,喉咙里却只发出了一些模糊的、不成调的气音。他的脸上掠过一丝清晰的痛苦和挣扎,眼神瞬间变得混乱,仿佛被这个问题触动了某根敏感而疼痛的神经。
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,像是要逃离什么,脚步踉跄了一下。
老人看着他激烈的反应,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怜悯,连忙放缓了语气:“没事,没事,不想说就不说。坐下,坐下,咱不说这个了。”
“白鸽”站在那儿,胸膛起伏,呼吸急促。过了好一会儿,在老人平和目光的安抚下,他才慢慢地、重新坐了下来,但头垂得更低,双手紧紧握成了拳。
这次尝试,虽然失败了,甚至引发了明显的痛苦,但苏晴在远处看着,却认为这是一个必要的进程。他开始试图回应外界的问询,哪怕只是产生了尝试的冲动和随之而来的痛苦,也说明他封闭的世界,正在被外力撬开一丝缝隙,他开始尝试与过去、与自己的身份进行连接。
那未能出口的声音,是他重新找回与这个世界对话能力前,必然要经历的、混乱而痛苦的前奏。
平台期考验着极限的耐心,扰动揭示了前路的艰险,而未能出口的声音,则预示着沉默世界之下,即将到来的惊雷。三条路径,在看似平缓的推进中,实则暗流汹涌,酝酿着下一次的突破与挑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