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灶台的晨光刚爬上那本泛黄的线装书,炎耀的指尖正停在“乾坤玉馔”四个字上。书页边缘卷得像波浪,墨迹洇了又干,记载着这道菜的做法:“取三年老鹅,饲以当归、枸杞、陈皮诸药,待其羽泛金光,杀而取卵,卵中黄分黑白二色,合珍米蒸之,香透九巷,味通天地。”
“这说的是啥?”胡东东凑过来,下巴搁在炎耀肩上,呼吸吹得书页沙沙响,“鹅下的蛋还有黑白蛋黄?怕不是古人瞎编的吧?”
炎昭正往灶膛里添柴,火光照亮他手里的鹅毛——是三鹅去年换的羽,根根带着点灰褐。“古籍记载未必全假,”他用树枝拨了拨火,“药饲家禽能改变肉质,说不定真能影响蛋黄。张大爷家有只老鹅,养了五年,要不……借来试试?”
说干就干。张大爷的老鹅被圈进院里时,正伸长脖子“嘎嘎”叫,翅膀扑腾着带起阵尘土。这鹅通身灰羽,唯独尾尖有撮白毛,张大爷说“这是通灵性的,平时只喂稻子,从不沾荤腥”。炎耀按古籍记载,把当归、枸杞、香叶煮成药汤,拌在稻子里,老鹅起初啄两口就甩头,被胡东东举着竹竿追了三圈,才委屈巴巴地低头啄食。
小宇每天放学都来帮着喂鹅。他比炎耀高半个头,蹲在鹅圈旁,手里捧着药汤拌的稻子,老鹅渐渐跟他熟了,会伸脖子蹭他的校服裤。“它今天多吃了半碗。”小宇数着地上的稻壳,“羽毛好像真亮了点,尤其脖子那圈,泛着点金。”
转眼过了三个月。这天清晨,胡东东正对着鹅圈打哈欠,突然跳起来喊:“下蛋了!老鹅下蛋了!”蛋比普通鹅蛋小些,蛋壳泛着淡淡的青,像块磨砂玉。炎耀捧着蛋在灶台上磕开,蛋清流出来时带着点药香,而蛋黄——竟真的一分为二,一半乳白如脂,一半墨黑似漆,在晨光里像枚小小的太极图。
“成了!”炎昭的声音都有点抖,“古籍没骗咱!这就是黑白双黄蛋!”
接下来是蒸饭。按记载,需用当年新收的香米,泡在老鹅的药汤里三个时辰,再将双黄蛋打在米上,用荷叶包紧,埋进灶膛的余烬里煨。炎耀选的米是李叔托人从乡下带来的,颗粒饱满得像珍珠;荷叶是小宇新摘的,绿得能掐出水。当荷叶被掀开时,米香混着蛋香、药香、荷香,像朵炸开的花,漫得整条胡同都是香的。
米饭蒸得颗颗分明,吸足了蛋汁,白蛋黄融在米里,添了股绵甜;黑蛋黄则凝在中央,嚼着带点微苦的回甘,药香不冲,反倒衬得米更香。胡东东刚吃一口,就把筷子掉在了地上:“这……这比上次的荷香丸还绝!嘴里像含着片云,香得能飘起来!”
消息不知怎么传了出去。三天后,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胡同口,下来个穿白大褂的男人,胸前别着“米其林三星主厨”的徽章,身后跟着两个拿相机的助理。“听说这里重现了‘乾坤玉馔’?”主厨的皮鞋踩在青石板上,发出“噔噔”响,“我在巴黎都闻到了消息,特来品鉴。”
炎耀把刚蒸好的饭端上桌。荷叶掀开的瞬间,主厨的眼睛亮了,他没立刻动筷,先低头闻了闻,又用银勺轻轻拨了拨米饭,最后舀起一勺送进嘴里。三秒后,他突然放下勺,掏出块手帕擦眼角——这个在国际赛事上都面不改色的主厨,居然红了眼眶。
“三十年前,我祖父给我讲过这道菜。”他的声音有点哑,“他说这是中华饮食的魂,讲究‘万物相生’,药饲鹅,鹅生蛋,蛋融米,米承荷,一口尝尽天地气……今天才算真见着了。”
主厨想花钱买配方,被炎耀摇了头:“这菜讲究机缘,药得是当季的鲜,鹅得是有灵性的老,米得看天收,卖不了。”他往主厨碗里又添了点饭,“尝尝就好。”
消息传开后,胡同里天天挤满了人。有老板举着支票来,说“多少钱都肯出”;有食客捧着保温桶蹲在院外,说“闻闻味也行”;连那个总来的女生都带着老奶奶来了,老奶奶拄着拐杖,在院门口站了会儿,笑着说“闻这香,就像年轻时在药铺闻的药香,踏实”。
胡东东在门口挂了块牌子:“乾坤玉馔,只供有缘,概不出售。”有人不乐意,拍着桌子喊“不就是碗饭吗?凭啥吃不到?”被旁边的食客劝住了:“这味里有心思,急不得,就像咱等老灶台的卤味,等得越久,吃着越香。”
傍晚收摊时,老鹅正卧在灶膛边打盹,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它身上,尾尖的白毛真的泛着点金。炎耀望着锅里剩下的半碗饭,突然觉得,这道菜的妙处,或许不在“天价”,而在那些等的人、闻的人、念的人——就像这老灶台的烟火,从来不是给谁独享的,是让路过的、惦记的,都能在香里寻点暖,找点盼头。
主厨临走时,留下块纯金的餐勺,说“给灶王爷添点香火”。炎耀把勺子挂在灶台上,勺底映着老鹅的影子,像个小小的乾坤。明天一早,这里又会飘起新的香味,等着那些带着故事来的人,在烟火里,把日子嚼出点不一样的滋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