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雷的几个字像冰块,砸进了每个队员的心里。
刚刚因为找到目标位置而燃起的一点火热,瞬间被浇得冰冷。
“队长,怎么回事?”
队员猴子急切地问。
“地面出口,被鬼子用一个机枪工事封死了。”
王雷的声音很平静,平静得让人感到一丝寒意。
“我们被堵在下面了。”
这个消息让狭窄的下水道里空气瞬间凝固。
进,地面被封死,一旦动手就是自投罗网。
退,原路返回,意味着这次行动彻底失败,老向同志危在夕。
他们就像一群被困在瓶子里的蚂蚁,进退两难。
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。
每多在这里待一分钟,地面上老向同志泄密的风险就增大一分。
王雷很清楚,对于被捕的同志来说,最难熬的不是皮肉之苦,而是心理上的折磨。
敌人会用尽一切办法摧毁他的意志。
而时间就是敌人最好的帮凶。
不能等了。
王雷的脑子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,疯狂地分析着眼前的死局。
硬闯不行。
放弃更不行。
既然敌人把门堵上了,那就想办法让他自己把门打开。
可是,怎么才能让戒备森严的日军宪兵队主动把堵门的机枪给撤掉呢?
除非城里发生了比看守一个政治犯更重要,更紧急的事情!
一件足以让日军驻武汉的最高指挥部都感到紧张,不得不从全城抽调兵力去镇压的事情。
一个念头像一道闪电,划破了王雷脑中的黑暗。
他猛地抬起头,对负责电台的队员说道:“立刻联系老周,用备用紧急频道!”
“是!”
电台很快被架设起来。
在这散发着恶臭的地下水道里,加密的电波再次悄无声息地发射了出去。
米店的地下室里,老周正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焦急地等待着消息。
当他看到那台备用电台的指示灯闪烁起来时,整个人都扑了过去。
“潜龙,情况怎么样?”
“行动受阻,地面守备加强。原计划中止。”
王雷的声音通过电流变得有些失真,但语气中的冷静却丝毫未减。
“我需要你立刻去做一件事。”
“你说!”
“马上联系我们在地下工会的所有同志,策动一场罢工。规模越大越好,动静越大越好!”
“罢工?”
老周愣住了,完全跟不上王雷的思路。
“没错。”王雷继续说道,“目标就选城西的那家日资纱厂。那里的工人最多,也最受压迫,一点就着。”
“不仅要罢工,还要故意制造冲突。和日本监工打,和伪警察打,把事情彻底闹大,越大越好!”
老周倒吸了一口凉气。
他终于明白了王雷想要干什么。
这是要用一场大规模的社会骚乱来调动日军的兵力!
釜底抽薪!
可是,这个计划的风险太大了。
“王雷同志,这太冒险了!”
老周的声音里充满了担忧。
“组织一场几千人的大罢工,还要主动制造冲突,我们自己的同志还有那些无辜的工人会死人的!而且,一旦事情失控,我们好不容易在工人中建立起来的组织可能会遭到毁灭性的打击!”
“老周。”
王雷打断了他。
“我知道有风险,我知道会死人。”
“但是,这是我们现在唯一的机会。”
“这是一场阳谋。”
王雷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辩驳的力量。
“纱厂的工人被压迫到了极点,罢工是迟早的事,我们只是把这个时间提前了,把火烧得更旺了而已。”
“事情闹大了,日本人为了维持他们在武汉的统治就必须出兵镇压。他们不去,整个武汉的工厂都会跟着乱起来,这是他们绝对无法容忍的。”
“所以,他们一定会去。而且,为了尽快平息事态,他们一定会从守备最精锐,反应最快的部队里抽调人手。宪兵队就是他们的首选!”
老周沉默了。
王雷的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子弹,精准地击中了他所有的顾虑。
是啊,这是一场阳谋。
日本人就算明知道这背后可能有鬼,他们也不得不跳进这个坑里。
因为相比于一个还不知道会不会泄密的政治犯,一场可能席卷全城的工人大罢工,对他们的威胁要大得多,也直接得多。
“我明白了。”
老周的声音变得无比坚定。
“你放心,就算是拼上我们武汉地下党这条老底子,也一定把这场火给你烧起来!”
“告诉同志们,注意保存自己。我们的目的,是调虎离山,不是玉石俱焚。”
王雷最后叮嘱了一句。
“明白!”
通讯中断了。
王雷放下耳机,看着眼前漆黑的污水,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。
现在他能做的只有等待。
等待老周,等待那些素未谋面的工友同志们,用他们的血和勇气为自己创造出一个转瞬即逝的窗口期。
第二天,太阳照常升起。
对于武汉城里的绝大多数人来说,这只是又一个在日寇铁蹄下屈辱而麻木的日子。
但在城西的日资同兴纱厂,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暴风雨来临前的压抑。
上午九点,开工的汽笛声响起。
但是往日里机器轰鸣的车间却是一片死寂。
数千名衣衫褴褛,面黄肌瘦的工人放下了手中的工具,默默地站在原地,用沉默表达着他们最强烈的抗议。
几个日本监工挥舞着皮鞭,声色俱厉地叫骂着,冲上来想要驱赶工人。
然而回应他们的是积压了太久的愤怒。
一个带头的工会干部振臂一呼。
“兄弟们!我们不干了!狗日的东洋人,不把我们当人看!我们跟他们拼了!”
“拼了!”
“拼了!”
数千人的怒吼汇成了一股洪流,瞬间将那几个日本监工吞没。
紧接着,工人们冲出厂房,涌上街头,与前来镇压的伪警察发生了激烈的冲突。
石块,木棍和伪警察的警棍,水龙,甚至是枪托撞击在一起。
场面彻底失控。
消息像插上了翅膀,迅速地传到了日本驻武汉宪兵队的司令部。
司令官大惊失色。
他很清楚,工厂的骚乱如果不立刻用最血腥的手段镇压下去,就会像瘟疫一样迅速蔓延到整个武汉三镇。
到时候就不是几千工人罢工的问题,而是整个占领区的统治都会发生动摇。
“立刻出动!一个大队!带上机枪!给我用最快的速度,平息纱厂的暴乱!所有带头闹事的,就地枪决!”
命令被迅速地传达下去。
很快,一辆辆军用卡车满载着荷枪实弹的日本宪兵,呼啸着从军营里冲出,向着城西的方向疾驰而去。
其中就包括了从宪兵队监狱紧急抽调的两个小队的主力。
那个新设立的,堵死了王雷他们退路的机枪工事也在抽调之列。
沉重的九二式重机枪被拆卸下来,搬上了卡车。
整个监狱的守备力量在这一刻被成功地调离了。
监狱的防卫再次变得薄弱。
下水道里。
王雷一直用潜望镜死死地盯着那个机枪工事。
当他看到那些日本兵骂骂咧咧地拆掉机枪,登上卡车远去的时候。
他知道,他苦等的窗口期终于来了。
远处隐隐约约地能听到城西方向传来的混乱的枪声和嘈杂的呐喊声。
那声音是信号,也是催命令。
王雷收回潜望镜,看了一眼手表。
上面的指针正在无情地走动着。
他对身后的队员们下达了命令,声音不大,却带着一股斩钉截铁的力量。
“我们的时间,只有二十分钟。”
“行动!”
话音未落,负责爆破的队员已经按下了引爆器。
“轰!”
一声沉闷的,被厚厚的土层和污水吸收了大半的爆炸声从他们头顶传来。
整个下水道都轻微地晃动了一下。
水泥的碎块和泥土簌簌地掉进水里。
一个脸盆大小的缺口出现在管道的顶部。
如同黑暗中的利刃,王雷第一个抓住了炸开的钢筋,矫健地翻了上去。
他的三个队员紧随其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