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边的旧石屋确实很旧。
它孤零零地处在部落聚居区的边缘，紧挨着那道简陋的木桩寨墙，墙壁上的黑石风化严重，缝隙里长着枯黄的苔藓，兽皮门帘破了好几个洞，冷风嗖嗖地往里钻。屋内空间狭小，除了角落里一堆勉强能当床铺的干草，以及中央一个熄灭已久的石质火塘，便再无他物。
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腐的尘土和霉味。
但林凡和韩斌都没有挑剔。对于几乎山穷水尽的他们来说，一个能遮风（尽管效果不佳）避雨的固定容身之所，已经是难得的恩赐。
石斧将他们带到门口，瓮声瓮气地丢下一句“等着”，便转身离开，似乎是去取长老许诺的“黑膏”。
韩斌搀扶着林凡在干草堆上坐下，自己则靠着冰冷的石壁，长长舒了口气，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劫后余生的松弛。“院长，总算……总算暂时安全了。”
林凡点了点头，目光却依旧警惕地扫视着这间陋室。他的神识因伤势和此地诡异的环境压制，几乎无法离体，但常年养成的谨慎习惯并未改变。“安全只是暂时的，韩斌。记住，在这里，我们谁也不能完全信任。”
“我明白。”韩斌重重点头，压低声音，“那个长老，最后看我们的眼神有点怪……还有那个黑膏，听起来好像很稀罕？他为什么对我们这么好？”
“无事献殷勤，非奸即盗。”林凡淡淡道，“要么是我们身上有他想要的东西，要么，是我们有他能利用的价值。总之，提高警惕，少说多看，尽快弄清楚这个部落的底细和我们自身的处境。”
正说着，石斧去而复返，手里拿着两个巴掌大小、用某种黑色叶片包裹的东西。他掀开门帘走进来，将东西递到林凡面前。
“喏，黑膏。一份内服，一份外敷。外敷的捣碎了涂在伤口上。”石斧言简意赅地说明，眼神依旧带着审视，但比起最初的纯粹敌意，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……探究？
林凡接过那两份“黑膏”。叶片触手冰凉，带着一股淡淡的腥气。他小心地打开其中一份，里面是黑乎乎、黏稠如沥青般的膏体，散发出一股更加浓郁复杂的味道，混杂着药草、矿物甚至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。
“多谢石斧兄弟。”林凡不动声色地道谢，同时暗中尝试调动一丝微不可察的神念，感知这黑膏。
就在他的神念触及黑膏的瞬间，脑海中那沉寂许久的熟练度面板，竟然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！
【检测到未知惰性能量聚合体，蕴含微弱生命精气与大地浊气，成分复杂，解析需消耗神念……警告，宿主神念严重不足，解析中止。】
面板的提示一闪而逝，快得几乎像是幻觉，但林凡心中却掀起了波澜！
这黑膏果然不简单！竟然能引动面板的反应！虽然无法解析，但“生命精气”和“大地浊气”的描述，让他意识到这东西可能是一种品阶不高，但在此地极其特殊的疗伤资源。难怪石斧和那些头领会露出讶异之色。
“这黑膏……很珍贵吧？”林凡抬起头，看向石斧，语气带着适当的感激和一丝不安，“长老厚赐，我们受之有愧。”
石斧粗犷的脸上没什么表情，只是说道：“长老给了，你们就用。黑膏是用‘黑髓矿’伴生的‘地苔’加上几种凶兽骨髓炼的，对硬伤和恢复力气有点效果。”他顿了顿，目光落在林凡依旧不正常弯曲的手臂和韩斌肿起的脚踝上，“能不能挺过去，看你们自己。”
说完，他不再多留，转身便离开了石屋，厚重的脚步声逐渐远去。
“院长，这玩意儿……真的能吃能敷？”韩斌看着那黑乎乎的东西，咽了口唾沫，有些犹豫。这卖相实在谈不上好。
“面板有反应，应该有效。”林凡低声道，将那份标注内服的黑膏递给韩斌，“你腿伤严重，先内服试试。我处理外伤。”
韩斌对林凡是无条件信任，闻言也不再犹豫，接过黑膏，龇牙咧嘴地掰下一小块，闭眼塞进嘴里，胡乱嚼了几下便咽了下去。
“唔……味道有点苦，还有点涩，像嚼泥巴……”韩斌表情扭曲。
但很快，他脸上就露出了惊异之色：“咦？肚子里好像……有点暖洋洋的？腿上的剧痛好像……减轻了一点点？”
林凡闻言，心中一定。他拿起另一份黑膏，用还算完好的左手艰难地抠出一块，按照石斧所说，仔细地涂抹在自己右臂骨折处和胸前几道深刻的爪痕上。
黑膏触体冰凉，但片刻之后，一股温和的热力便开始从伤处渗透进去，仿佛有无数细小的暖流在冲刷、滋养着受损的骨骼和肌肉。那股阴寒死寂之力带来的刺痛和麻木感，竟然真的被压制下去了一丝，虽然微乎其微，但对他此刻的身体而言，已是雪中送炭！
“有效！”林凡眼中闪过一丝喜色。这黑膏对于修复肉身损伤，效果似乎比想象中还要好一些。
两人不再说话，默默体会着黑膏带来的微弱恢复效果，抓紧时间休息。
时间在寂静中流逝，灰雾之外的天光似乎黯淡了一些，预示着夜晚的来临。
石屋外，部落里的声音渐渐稀疏，只有巡逻守卫沉重的脚步声偶尔响起，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、似乎是敲打矿石的叮当声。
就在这时，一阵压抑的咳嗽声和轻微的啜泣声，顺着墙壁的缝隙和破洞，隐隐约约传了进来。
林凡和韩斌同时警觉地抬起头，对视一眼。
声音来自隔壁，或者更准确地说，来自他们这间石屋侧面、紧挨着寨墙的一小片阴影区域。之前他们进来时似乎瞥见那里有个更小的窝棚。
那咳嗽声苍老而无力，啜泣声则属于一个稚嫩的孩童。
“奶奶……奶奶你喝点水……”孩童的声音带着哭腔，细弱蚊蚋。
“咳……咳咳……好孩子……别管奶奶了……省着点……明天还要……”老妪的声音断断续续，气若游丝。
紧接着，是一阵剧烈的、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的喘息。
韩斌听得面露不忍，看向林凡。
林凡眉头微皱，仔细聆听着外面的动静，同时感知着自身。一份黑膏带来的恢复效果正在逐渐减弱，但手臂和胸口的痛楚确实减轻了不少，至少不再那么难以忍受。他轻轻活动了一下左手指尖。
“院长，他们好像……”韩斌欲言又止。
林凡沉默片刻，目光落在手中还剩下大半的外敷黑膏上。他艰难地用左手，小心翼翼地从上面掰下了约莫三分之一的大小。
“韩斌，”他低声吩咐，“把这个，从门帘缝隙递出去，给他们。”
韩斌一愣，随即明白了林凡的意图，脸上露出一丝迟疑：“院长，这……这可是救命的药膏！我们自己都不够……而且，石斧不是说……”
“救人要紧，何况是妇孺。”林凡打断他，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，“我们初来乍到，行事但求问心无愧。这点黑膏，或许能换回一些意想不到的东西。去吧，小心点，别让人看见。”
韩斌看着林凡平静却坚定的眼神，不再多说，接过那小块黑膏，深吸一口气，蹑手蹑脚地爬到门口，小心翼翼地掀开兽皮门帘的一角，飞快地将黑膏塞了出去，低声道：“隔壁的，这个……治咳嗽的！”
说完，他立刻缩回手，心脏怦怦直跳。
门外的啜泣和咳嗽声戛然而止。
一片死寂。
过了好几息，才听到一个带着难以置信的、颤抖的童音：“……谢……谢谢……”
然后是窸窸窣窣的、似乎是在搀扶和喂药的声音。
韩斌退回林凡身边，压低声音，带着几分后怕和一丝做了好事的兴奋：“院长，给了！”
林凡点了点头，闭上眼，不再说话。
他并非纯粹的滥好人。施舍这三分之一的黑膏，一是确实于心不忍，二也是一种试探。试探这个部落的民风，试探那老者与孩童的反应，更重要的是，试探这举动是否会引来关注，从而窥见这黑石部落水面下的冰山一角。
夜色渐深，灰雾似乎更加浓郁，将整个黑石部落笼罩在一片迷离与未知之中。
那隔壁的咳嗽声，似乎真的减轻了许多。
而林凡手中的黑膏，那冰凉黏腻的触感，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这片土地的秘密。
（第二百四十七章 完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