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时的他听见了,赤红火舌舔舐着断壁残垣,将逃亡者的影子拉成扭曲的焦黑。他却逆着奔逃的人潮,玄色衣袍被热浪掀得猎猎作响,像一尾不顾一切扑向火海的孤鱼!指尖几乎触到十三师弟的衣角——那布料上还带着少年刚练完剑的汗味,下一秒,毁灭性的热浪便咆哮着吞了过来。视野先亮成一片惨白,又被浓烟染成死黑。烟散时,焦黑的木梁轰然砸落,像断头台的闸刀,十三师弟最后那声“师兄——”的惨呼还卡在喉咙里,就被压成了肉泥。焦木缝隙里,半截指骨大小的乌黑残骸静静躺着……他颤抖着跪下,伸出手——
掌心落下的,只有一小截嶙峋、焦糊、形状不堪辨认,尚带着地狱余温的焦骨。
“闭嘴!铁山!”
一声厉喝如冰锥刺破死寂,冷月霍然站起,霜刃出鞘寸许,寒芒映得她半边脸如冰雕。狭小的洞窟里霎时寒意暴涨,连洞壁跳跃的篝火影子都被她身上炸开的杀气压得缩成一团。
但那根名为愧疚的荆棘早已扎牢,深深刺进金凡千疮百孔的心核。他全身剧颤,如同腊月寒风里挂在枯枝上的败叶,每一片叶脉都在发抖。右手死死攥成拳,指节压得泛白,指甲嵌进掌心,皮肉破了,血珠渗出来,可那点痛远得像上辈子的事。他只觉得脑中那座被时光封了十年的血色熔炉,被铁山那声冷笑掀了盖!毒火熔岩咆哮着撞碎颅骨,眼前的洞窟、篝火、冷月的脸都在旋转……窒息的浪潮从脚底涌上来,要将他溺死在十年前的火海里。
轰隆隆隆——!
脚下岩地猛地向上一掀,仿佛被地底巨兽狠狠踹了一脚!头顶炸响雷霆般的轰鸣,山壁在震动中痛苦呻吟,细密的裂纹如死神的墨笔,顺着洞顶急速蔓延。几根嶙峋的石笋“咔嚓”断了,断口处的碎石如暗器般飞射,尖啸着擦过小七耳畔,挟着风声直劈下来!
“小心!”小七足尖在摇晃的岩地上一点,身形如狸猫般向旁急跃,石笋擦着他刚才的位置砸在地上,迸起一片火星。阿芦被震得跌坐在地,药囊里的银针散落一地,失声惊呼:“山塌了!”
就在这混乱尖峰——
“咳……嗬嗬……”
铁山瘫在地上,胸口剧烈起伏,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的腥气,此刻喉咙里突然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呛咳,像是要把心肝都咳出来。他原本灰败的脸膛上,猛地涌起一阵诡异的黑红煞气,像烧红的烙铁烫过死肉。那只原本只能微微颤动的手,突然青筋暴起,枯瘦的手指如铁钳般死死攥住阿芦撑在他胸口的翠玉药杖顶端,杖身沁凉的玉色都被他攥得泛起红痕。
“不……铁山大哥!”阿芦脸色煞白,想抽回药杖,却被他攥得纹丝不动,只来得及喊出半句。
铁山眼中最后那点灰暗的光突然亮得吓人,像濒死的狼终于挣脱了陷阱。他脸上掠过极痛与解脱交织的恐怖神情,嘶吼一声,竟不是挣扎求生,而是反手攥着药杖,猛地往自己塌陷的肋下那道致命伤口里——狠狠贯入!
噗哧!
皮肉撕裂声清晰得刺耳!翠玉药杖的锋利末端撞开绷带下的断骨,带着决绝的狠戾,更深地撕裂他早已烂成一团的内腑。
“啊——”鲜血猛地从伤口里喷溅而出,溅了阿芦一身,红得刺眼,迅速在岩地上洇开,像一朵疯狂绽放的死亡之花。阿芦浑身剧震,药杖再也握不住,“当啷”一声跌进血泊。她瘫坐在地,木精灵的尖耳朵抖得不成样子,徒劳地伸出手,指尖却只碰到铁山衣角的血污——那血已经凉了。
铁山身躯僵得像拉满的弓,脸上冷汗混着血污,痛苦地扭曲。伤口里的药杖还在微微颤动,他张着嘴,像破旧的风箱般喘息,每一次都带出更多血沫。他用尽力气侧过脸,看向金凡,眼神里是金凡从未见过的癫狂,破碎的笑声从血沫里滚出来:“带着……我这个废物……走不远……”他咳着血,声音却越来越清楚,“不如……用我的命……换条……血路……”
这话像最后一道惊雷,劈在金凡沸腾的脑海里。那座封了十年的血色熔炉轰然炸开!
始终攥在掌心的沉重战剑“哐当”落地,剑穗上的铜铃还在摇晃,映着满地鲜血,红得像要滴下来。不是逃避,是积压了十年的力量终于爆开。
金凡抬起头。
眼眶红得吓人,像要淌下铁水来。可那眼神变了——不再是混沌的灰暗,而是风暴过后露出的玄冰锋芒,锐利得像刚开刃的剑,径直刺向铁山逐渐涣散的眼睛。那不是悲伤,是焚尽一切也要踏出去的决绝,像地狱里爬回来的修罗,眼里燃着不死的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