混沌深处,破毯子下,谭浩蜷缩着身子。
他额角渗着细汗,睫毛被辣味刺激得微微颤动,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咕哝:“这锅底……比西市王二婶家的辣椒还猛……”
梦中的铜锅“咕嘟咕嘟”翻滚,红亮的辣油裹着花椒在汤面跳跃。他盯着碗里还没涮完的羊肉,喉结滚动,却被辣得直抽气。前世当社畜时,常与同事挤在巷口火锅店解馋,可从未尝过这般泼辣的滋味。
迷糊间,他想起王二婶常念叨“辣狠了就得喝点酸梅汤”,便下意识抬手,朝虚空中一抓——仿佛想从空气里捞出一碗冰镇解辣的汤水。
这一抓,连星河都随之轻轻一晃。
天武大陆极北之地,千年冰原突然传来布帛撕裂般的脆响。守边的老兵正往铜炉添炭,闻声抬头,只见冰川顶端裂开一道银线,融水沿缝隙奔泻,竟在冰原上冲出一条蜿蜒新河。更奇的是水流方向——本该北去的,此刻却扭头向南,像被什么无形之力牵引着。
与此同时,黄河中游的屯田区,老农张栓柱蹲在干裂的田埂上抹泪。他刚把最后半袋麦种埋进焦土,忽觉脚下一凉。低头看去,浑浊的黄河水正漫过田垄,可那本该汹涌的河水此刻温顺得像家养的老狗,轻柔浸润每一寸干涸的土地。他捧起一汪水,掌心传来清冽凉意,恍如当年九皇子在西市分给穷孩子的那碗酸梅汤。“老天爷……”他颤声喃喃,“这哪是河水,分明是九皇叔咽下去的那口凉气啊!”
千里之外,长江支流上,林诗雅静立画舫船头。广袖被河风拂动,她凝眸水面——原本东去的江水,此刻竟分出一股支流,不疾不徐转向西北。她指尖掐诀展归心塔藏图,绢帛上山水线条竟开始扭曲,渐与眼前实景重合。
“停船。”她嗓音微哑。
画舫甫一靠岸,林诗雅便跃上青石堤坝。蹲身轻点水面,神识顺波纹蔓延——所有水流的轨迹,竟与谭浩昔年游历的路线分毫不差!他曾在北疆荒漠笑言“若有条河就好了”之处,此刻碧波荡漾;他在南疆旱村为孩童分水时驻足的老槐树下,已成湖心小岛。
更令她心神俱震的是,当藏图全然展开,整片大陆的水网竟勾勒出一张巨大的人脸轮廓。那双眼眸的清润形状,分明是谭浩当年在江南与她同坐过的那两座古亭。
“你何曾刻意规划过什么……”她望着水中倒影,指尖水珠凝作冰晶,“可这山河,早已学会随你的心意流转。”
皇都太极殿内,玄箴的象牙笏板“啪”地落案。他面前的“活舆图”不断蠕动,新现的湖泊在绢帛上晕成墨点,旧河道淤塞处自行化开淡青——那是新析的肥泥。
“工部上报新增四十七湖,皆在贫瘠之地?”他扫向战战兢兢的水利大臣。
“回大人,”陈侍郎拭汗道,“更奇的是旧河改道时,两岸堤坝自行加固,连洪峰都被……被什么力量卸去了。百姓都说,是九殿下在天上护着呢。”
有老臣出列:“此等异象,当立碑祭天!臣请于黄河源头刻‘浩德碑’,永世……”
“不必。”玄箴抬手止住,望着舆图上仍在游走的水线,嘴角浮起浅笑,“当一条河只为解某人梦中之渴而存在,它的名字,合该叫‘随便’。”
深夜,御书房茶香袅袅。玄箴静煮清茶,壶嘴逸出的水汽忽而凝成一行小字,墨迹间还缠着丝缕花椒味:“下回少放点花椒……”
他盯着那行字,低低笑了。伸手欲触茶壶,水汽却“噗”地散尽,只余茶汤里淡淡的酸梅清韵。
星河彼端,谭浩舔了舔发麻的嘴唇。他翻个身,破毯子滑落腰际,露出缀星的手腕。梦中那口“酸梅汤”滑入喉肠,凉意浸透,辣意渐消。
他咂咂嘴,含糊嘟囔:“嗯…这水还挺甜…凑合。”
话音未落,手又习惯性地往枕头下摸索——前世吃完火锅总爱掏纸巾的习惯,竟也跟着穿越而来。
虚空中,几缕星芒悄然聚成帕状,却在他无意识的搅动下倏然散碎,化作流萤点点,顺着星河轨迹,飘向某个将醒的梦境。